到达绍兴时,已是下午四点多,天气有些阴晦。古城的冬天,寒风咝咝地呼着,人在江湖的路途感,总是油然而生。但我还是不想就此辜负这段挤出来的时光,想到鲁迅故里风情街转转。
打的过去时,已是暮色苍茫的时候,很多景点开始关门了,心里未免有些懊丧。但风情街那条古老的石板街、那溜江南小院式的粉墙黛瓦、那排气息氤氲的灯笼、那条荡着乌蓬船的小河,还是在瑟瑟的寒风中,给了我一些厚实温暖的感觉,抚平了一些先前的失落。那个时候,自己竟有了另一种想法,还不如在这里荡荡街,喝点老酒,岂不更好?
是的,一碗老酒,陪我在江湖上走过了好多路,特别在这么一个寒冷的冬天,它给予我的不仅仅是御寒,还有人生的感叹和远眺阳关的豪气。所以,每到一地,如遇天冷,总会想起老酒的好,也定要来个半斤八两的。
有了这种想法,心里倒能坦然起来,兴致也慢慢上来了。街上的游人已被冷风赶走了,灯光也亮了起来,小街充填着一种温馨。我饶有兴味地走走那铺,看看那店,一家叫“上海故事”的女士纱巾店,一家叫“西街往事”的古装铺,都如同一面优雅的折扇,婉约地展于眼前。
酒铺照例是要看的,这酒解鲁迅笔下风情的消遣,是不能马虎的。向来有林语堂先生颇为讲究茶道,以挑剔喝茶环境素为出名。我难保不受先生雅癖之影响,但喜欢一个人慢斟小酌,成我一贯酒道行风。为了这件事,我已谢绝了一位商界老总的请吃,独寻幽雅。
小街上的酒铺是不算少的,大都牵连着咸亨、孔乙己这样的字样。记得在七八年前,也在绍兴的一个叫什么咸亨的酒铺喝过一次老酒。那次是与朋友一起去的,感觉茴香豆特别香,老酒特别黑,但那家酒铺的格调却象孔乙己破旧脏脏的长衫,总激不起美好的回忆
一个人的酒场,如同一个人的舞台,是不能随便搭建的。太冷寂也不好,太嘈杂更不行,需有一些丝丝的温气,容你一个人慢慢地顾影自怜。正踌躇间,被一个专等我生意的妇人吆进一间酒铺,此店倒是电视剧《绍兴师爷》的协拍单位,但里面的布局,实在不合我的胃口。二楼倒是清净,坐在窗边,也能看到对面黑黑的瓦片。但楼上空无一人,电灯泛着白冷冷的光,倒是外面的寒风不请而来。坐在这里喝酒,大概像腊肉一样,会被风干的。
在我返回小街,彷徨于寒风中时,十字路口一间叫三味酒楼的店铺,如同黑夜里荒原上的篝火,映亮了我的眼睛。说是酒楼,其实是一间小店。小店两面临街,黛瓦木楼,镶着玻璃,挂着灯笼,古色古香,神韵别致。透过玻璃窗看过去,温馨的灯光下,尚有三四位游客,坐在那里喝茶。这种环境概是最好了,不太嘈杂,又有一些温气。
店里,青石地板,赫色栋柱,粟色原木凳桌,那色调象被火烤过,泛着一种岁月的陈旧,使人感觉浑厚、温馨。白灰的墙上,还挂着蓑衣斗笠,一只鱼篓。靠窗边的墙上,罩着一顶很大的乌蓬帽,电灯的灯罩也做成乌蓬帽的形状。在绍兴,除了黄酒,乌蓬帽是另一大特产。乌蓬帽是当时乌蓬船上的船工戴的,用黑色的呢绒做的,外型朴实、憨厚,土是土了点,倒是相当保暖。我常见到街头那些写名字藏头诗或能涂鸦一些花鸟的草根文人,乐而戴之,以显自己雅俗相融的个性。
我选择一个靠里的角落落座,面朝窗外,一可聆听前座的闲聊,二可透过玻璃看到街上的行人。有一句话叫“大隐隐于市”,我觉的需有少许的市井之气,熏衬自己荷花出水的灵思,便不会感觉寂寞。只有扎根污泥,才显清奇之孤美。超凡脱俗,不一定都要住到深山寺院里去。
茴香豆是少不了的,老酒更是红花绿叶之衬,我就这样开始品尝鲁迅笔下的小街风情。我喝的老酒据说是陈酿十二年的散装女儿红,口感极好,只是价格昂贵,十五元一碗;说是一碗,其实只有一盅,不到二两。初尝甜头之后,就开始脱衣卷袖了,摆出要一醉方休的架势。店妹见状,忙向我推荐菜谱。我翻了一下菜谱,既而摇头,只点了个绍兴三素。
“还有姜汤螺丝么?”
“可以做”
我心中大喜。
在江南,不喜欢吃姜汤螺丝,定是外乡人,或是那些心是口非的伪贵族。螺丝多产于江南水乡,我在散文《故乡江南》中曾有提及,它的做法是上汤加生姜去腥为原创,非常可口、鲜美。但不知何时,螺丝盘国已由油腻腻的辣椒暴炒螺丝一统天下,完全失了传统的口味。
那个晚上,一碟茴香豆,一盘姜汤螺丝,一盘绍兴三素,一壶女儿红,开了我人生最美味的盛宴,真正体味到喝酒的滋味。那老酒是装在铝制的带嘴的壶瓶里,用开水炖着,喝起来特别温热暖人。
酒至兴处,我连连大喝:“小妹,拿酒来”。那个时候,邻座的游客已走了,店里的三位女伙计,靠边侍立,完全听候我的差谴。这个光景,要是谁招惹了我,我也会一显江湖豪迈的:“兄弟,英雄不动手脚,如有得罪,我先自罚一杯。”对方肯定是没撤了。
酒至半醉,感觉意犹未尽,有话要说。
“小妹,把你老板叫来。”
小妹告诉我,老板在外出差,他是一位工程硕士,搞建筑设计的。如我所料,老板是有点文化的,但离文化策划的要求,尚有距离。
“哦,谢谢你的好酒,我送你老板一样东西,把店名改了,叫三味酒屋,记住,三味酒屋。”我自信这名字的魅力,会给小店带来更多的生意。曾几时,我也为福建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统房取过名字,只是自己也没住过,不知生意如何。
走上街头,已是醉步微酣的状态,寒风中那间灯火微漾的酒铺,依如旧梦恍惚。我不知老板会不会挂上“三味酒屋”这快招牌,但这也算是我留给绍兴的一点礼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