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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的长恨歌
来源:《国家名酒周刊》  2016-08-18 11:15 作者:绿艾

骑车在路上闲逛,远远地看见前方的路边,有几摊牛粪似的黄物,心中纳罕:这路面干净的,落个树叶,环卫工也会及时清理,怎么还会有牛粪?走近,竟然看清了,是几堆酒糟。不知囤放了多久,翘起鼻子闻仔细了,才有丝缕的酸气钻进鼻孔。

原来,这里是世界闻名的“十里酒城”,这腌臜物牡丹花似的在为酒厂代言——正宗的纯粮食酒,有一种系出名门的高贵。

在一个名叫“酒圣山”上的维纳斯女神,倒是镇着酒厂的风水了。工业酒精勾兑的酒里,绝然飘不出粮食酒的那个地道味儿。

看到酒糟,立马想起我家的猪,这可是它一辈子的主食。那个年代,我跟着大人用车到酒厂拉酒糟,酒厂的酒在哪儿我不知道,反正光看见酒糟了。一个挨着一个的大酒糟池里,全是挖酒糟的人,那熏人的酒气,觉得这稀糟尝上几口,也会醉人的。

稀糟掺上些煮熟的菜叶子,倒进石槽,我家的猪就吃得摇头晃脑的。看到猪吃得欢天喜地,喂猪的人也很欣慰,年尾那割回家的二斤肉全寄托在它身上了。

我家喂了一年才长大的猪,每天做着相同的功课,晒晒太阳,打打腻,撒个欢什么的,酒糟里似乎也有酒的功用,那种味道让它糊涂得难得明白,整天无忧无虑地做着一个个春秋大梦。

刚来我家的猪秧子很是活泼,嗅嗅这,拱拱那,陌生的地方很新鲜,玩不够似的。后来,挂了鼻圈,那个叫二秃子的鰂了它就老实多了,而且变懒了,甚至失去了对许多事物的好奇。我的毽子飞到它身边,它竟茫然无所动。来在它身边,我和它说着话靠近,它眼皮都不带翻的,仿佛除了吃,它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来。

一个低矮的圈,酒糟里的乾坤无限大,它活在当下的平静里,谁动了它的平静,顶多挪挪窝,换个法子平静下去就是了。

吃酒糟的日子是猪的一个美好时代,纯粮食的渣滓多养猪的性情和胃,使它得以在人类的酿酒文化里,分得一杯随遇而安的羹汤。现在的猪肯定从颗粒饲料里吃不出酒糟的味道,它习惯的是瘦肉精的味道。可惜,猪总是不长寿的,祖先留在槽子里的食物在老中青的历史断层里无法交流,所以它不会悲剧性地,来那么设身处地的一“觉”。

在好“觉”的人世里,它活得永远合着时宜。但吃猪肉的嘴没有“断层”,我就总为咂摸不出过去的肉香味,时常恨得牙痒痒。

我怀念吃着酒糟长大的猪,那醉人的香。但我一直不喜欢那时的酒,尽管它是纯粮食酿造的。

不喜欢酒,是因为它的造访,扭曲了我的母爱,麻辣翻倒了家里每个人的心灵,所以它也扭曲着盘旋在我的记忆里,像我家鸡窝里吞吃鸡蛋的蛇一样,吐着火焰的信子惊恐着我的童年。

童年的记忆里,酒是祖父的杯中物,有了亲戚来,是众人的杯中物。逢年过节,酒是必带的一份随礼。它本是满含喜气的,一到我家就像变了质似的,弄得煞气满屋。它又不同于小翠娘身上的鬼气,天一擦黑,打开堂屋门,来一个德高望重的悍妇,先用手指掐小翠娘的人中,问那个鬼快走不,如果不走就用套被的钢针去扎,小翠娘在胡言乱语中,终于告了饶似的,替鬼说着走,鬼走了,人就好得跟平常一样了。

鬼缠磨人也不是经常的,而且变换着对象,总选中那些体弱的病秧子。小翠喊她的母亲不叫娘也不叫妈,她喊“娘娘”,喊得真跟个皇太后似的,我就不明白“娘娘”是可以乱叫的吗?该不是病娘娘里的那个娘娘吧!无论是哪个娘娘,她都是幸运的,男人捧得跟个宝似的,这是我妈努力一生也得不到的宠爱。

酒来缠我妈时,不是人有病,是老天爷也不知道的时候,她生着父亲的气。我们家平时是不备酒的,这时候也不知酒从哪里冒了出来,酒不是一杯一杯喝下去的,分明是一股脑儿地灌下去的,回过神的我想夺时,只剩下一个瓶子底了。酒劲一上来,母亲就连哭带唱地把父亲从头数落到脚后跟,杜鹃啼血似的,字字血泪,逞了口舌之勇的父亲倒一言不发了,他躲在屋子的黑暗里,只有一个小红点闪烁着他的存在,一支又一支烟燃着他的沉默。酒疯上来的母亲,摔了一摞碗,平时会过得要命的母亲,酒一上头,怎么一丁点儿也不知道心疼了呢?可怕的是她抽自己的耳光,拿头撞墙,折腾多半宿,酒劲过了,她才在奶奶的劝说下疲倦了。

我喊上妹妹睡觉去了,睡梦里母亲又拿起了另一瓶酒,一会儿去上吊,一会儿又拿起了农药瓶。惊醒了,我忙爬下床去看个究竟。最可怕的还在后面,再后来这样的梦都演变成了真的。母亲一遇到酒,就来一场暴风骤雨,我和妹妹淋得兜头盖脸的,躲在屋檐下也逃脱不掉落汤鸡的宿命。在那些战战兢兢的日子里,我们连老鼠药,捎带所有的绳子藏在自己的床下,绷紧的神经里全然分不出父母大人们,到底谁是谁非,与穷有关吗?那时的穷在乡下是很平等的,母亲好像也不羡慕这些,她念叨来念叨去的是心的问题,而心里的病是我无法探知的,只能省略那些细节了。我们守株待兔般,等待着黑无常、白无常靠近母亲的那个瞬间,想着村子里,那些幸福的人睡得多么安稳。

我们家的幸福全被酒搅乱了,每每想起嗓子眼里还在咕噜咕噜往下咽苦豆子汤。哪个孩子愿意失去自己的母亲,和妹妹谈起那段童年往事,妹妹还记得我说过这样的一句话:“又不真死,闹腾什么呢?”我很震惊于自己那时的无情,也许我们围着母亲团团转的那阵子,我转累了。

在那个年代,我们的小村庄里,找不出几个吸烟喝酒的女人。所幸,母亲还是顾忌街邻的感受,大白天里,尽量装得跟没事人似的。猪在圈里饿得哼唧,母鸡刚下了蛋,叫着主人赏一把麦粒,撵着日常的俗务,生灵离不开人气,人也离不开生灵的活气,一起把日子一天天一如既往地过下去。

这时候,酒藏了起来,真正过起日子来,酒只配在旁边凑个趣什么的。我觉得酒天生是男人的杯中之物,男人可以驾驭它的烈性,喝得悠然自得,喝到低时如鲤鱼入水,喝到高处甚至还能指点江山。而女人一

旦沾染,往往被它踩得面目全非,就像一向懦弱的母亲,她借着酒疯撒出来的哀哀怨怨,是我无法理解的,越不理解就会越反感,这样的酒喝得女人颜面尽失,无一点光彩可言。在街邻的窃窃私语里,那异样的探询目光里,隐隐地提起母亲,常让人自觉抬不起头来。

听母亲讲,她在娘家就跟小团圆媳妇似的,没少受哑巴外婆的敲打,原指望借了婚姻的跳板,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过上好日子,谁知生活在哪里都是一团乱麻。酒的迷醉也解不开那些疙疙瘩瘩,借着酒势母亲没能昂起头来,却在它扫过的尾势里不得不爬起来,酒只能把人释放到半死不活的境地,虽然可以让她的郁闷短暂地霍然而愈,但人要想活明白了,肯定不是酒来拯救的。

所以,在心里我暗暗发誓:绝不找父亲那样只会惹女人痛哭的男人,也绝不做母亲那样的女人,动不动只能在酒里寻找自己的位置。在隐隐的未来,我自以为这是我唯一还可以把握的。

这世上你不想走的路,就真的可以一点不走吗?不定什么时候,它旁伸出一条小径,你就一脚踩在了上面。人的相同是隐性的,时间在做着证明,而那些不同是显性的,一眼可以看透的东西,所以说,我的两个绝不显然说的太绝对,我愈来愈不能保证自己找的男人,在性情上完全没有一点父亲的影子。

何况,在我觉得自己过得很糟糕的那个日子,我忘了所有的禁忌,一下子踩在了母亲借酒浇愁的那个步调上。

酒真是壮胆啊!被酒醉过了,你就放胆去活吧。一向胆小如鼠的我,也敢深夜里走在乡间茫茫的旷野上,林冲夜奔似的,只不过林冲还有梁山可投呢,自己却不知路在何方,这时候脚成了大脑的司令部。煤矸石的路总给我使绊子,磕头碰脑地也不知栽倒多少回,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晃三摇地爬起来,酒真让人痛快吗?事后我想,痛快的是这条被人千万次踩过的路吧,它还从没如此痛快地被一个人踢踹过几脚丫子,还有那满头的疙瘩梨,在一夜之间给我结出的恶果。

在那个冬夜,酒没有让我走出离家更远的地方,路也没有踹醒我,只好绊倒在路边,醉得像条死狗似的,等丈夫背回家。

头痛欲裂地醒来,眼前还是那个真实的世界,我羽化了吗?我涅槃过吗?我冷漠着,一切依然可憎,我心里一软,一切就有了可爱的姿色。

恰好,丈夫握着我的手说:“你醉与不醉,都是我老婆。”听听,多么不离不弃的誓言,一下惊醒了心头残存的温暖。我哪还有足够的勇气来背叛陈旧的人生,家庭里固有的安定,娜拉(《玩偶之家》女主角)出走了那么多年,谁知道她能干出什么,我肯定为娜拉出走写不出续篇了。她是新女性,富有思想,思想的力量怎是酒的力量可比的。我就是家门口池塘里的青蛙,再蹦跶也就那么高的眼界,顶多蹲在荷叶上,老僧打坐似的,自我陶醉式地把生活“觉”那么一下。

在酒的认识上,我比母亲聪明多了,醉了一次就有了理性的高度。

不喝酒我是女人,喝了酒我还是孩子他娘,酒只不过再一次验证了一个女人在日常生活里的脆弱与无奈,一次就足以把我钉在了誓言的耻辱柱上,酒扭曲着扬长而去,我身上却蜕下了一层皮。我不能再让酒为我哀其不幸,怒其不争了,无论我挺得起,挺不起,我也不会再让酒来取笑我的自悲。生活不就是个磨吗?磨不出幸福,还磨不出点新意呀!俗话说的好,媳妇早晚熬成婆,我一心向往地活在当下,却发觉历史的车轮有了倒车的迹象,婆婆们已开始向媳妇露怯了。我没有一点与时势斗的意思,能把握与酒的距离,就是人生最安全的距离。

从此,酒与我算绝缘了,男人无论喝白的还是喝啤的时,总劝我闷一口,来一杯,我不为所动,他也只好恨无知音似的,自斟自饮了。我把酒打入冷宫,酒亦把我造入它知音的另册。

酒释放的一股颇有点神秘的能量,使我熟悉的母亲放射出不同寻常的光芒来,几经岁月的沉浮,母亲的酒显然喝出了另一番天地。在浅斟慢饮中,酒的使命是修复着母亲与父亲那破损已久的关系。在微醉的絮叨中,泯却彼此的抱怨。

晚年的父母,酒开始轮流走进他们的小酒杯,酒像一种生活的调剂,更像一个哄他们开心的小鬼头,一日三餐的请安,让二老喝得悠然,简直喝出挠痒痒的功效来。

母亲说:“为这个家,我是起早贪黑的鸟儿。”

父亲准会附和着说:“你拾柴捞火的不容易啊!”

父亲说:“老祖宗常说,女人当家,墙倒屋塌。”

母亲准会拍着说:“你是一家之主啊!”

听吧,你一言,我一语的,一个拆,一个解的,仿佛现在才喝到酒的妙处,才感到它舒筋化瘀的功效。生活既给你香的、软的现世欢乐,也给你平常的、大白菜般的日子,他们偶尔斗一斗嘴,一个添盐,一个加醋的,吵(炒)出来的也是一盘醋溜白菜,一道另一番风味的、活色生香的酌酒小菜。

坐在旁边的我拾着他们泪与笑,一边揣摩着,是否不会喝酒的总喝烈性的,直逼酒的苦与辣,而会喝时才去品低度酒,才品尝出酒的甘醇与绵长。陈年老酿里那种酒品人生的滋味,在酒之外更让我神往了。

归隐于酒的地久天长,好像是父母今生的前定。

对于酒的纠结还不止于此,我拾掇旧物时,翻出几张明信片,是我初中的同桌寄来的,每年一张,不多不少,从他高中到大学毕业。

我们同桌时,他偷着在桌洞里看金庸小说,我负责放哨,下了课,他再说书似的讲给我听。我听的成了武侠迷,迷到辍了学。他对我还是挺讲江湖义气的,一直鼓励我在社会这所大学好好奋斗。而且明信片的称呼很有意思,开头是“××吾弟”,结尾缀以“兄××”。如果我是男性,便不关注这样的称呼,但我是女人,便觉得这个称呼有个意思。我领会的意思可是他的意思,不得而知,他有意识地淡漠性别的标签,慧眼识珠般,看到我性格里的第三性。

毕业那年,三个风华正茂的警校生携来酒菜,他是来与我把酒论交的,但与他们对饮的却是父亲。父亲的一句话:“女孩子喝什么酒啊?”一下子把我打回女性的原形,我怅怅地陪坐一旁,曾经在书信里的海阔天空,脉脉此情谁诉?只化作重复的两句话:“吃菜,喝酒。人生的初见里,都躲不开那青青涩涩的慌不择言。”

借酒那涓涓流淌的细流,轰然推开无形的壁垒,洞开一片清澈,坦荡性情里的豪情烂漫,这是我为酒暗暗设想的天真。我的长发里,真的没有男儿的热血么?真的面对时,有一种难以觉察的寒意,距离也在似有若无之间。难以觉察毕竟已有所觉察,距离若有若无还是感到了距离。便怅恨此身不得男儿列,让酒沸腾出我满腔热情。所谓的知交,就是彼此知道而有了交往,一旦不来往了,便也不知道了,零落了,像春花般零落得哀而不怨。

一些与生俱来的性情,于异性之间束手束脚惯了,真不是酒所能松开的捆绑。

士为知己者死,酒为悦己者醉,那倾出的一汪里,照出谁的肝胆,要活得潇潇洒洒,要策马奔腾共看人世繁华。

在孤独而冰冷的圣顶,一怀拉根扯秧般的酒趣拾遗,醉里的乾坤以人类共享的秘密——魔法的催眠术,道家的洗髓功,一次次扫描着浪漫红尘中的人生百态。

花间一壶酒,高情已逐晓云空,不与梨花同梦,酒里装不下女神的冷艳,那是霓虹到月亮的距离,女人何时能放下她固有的姿态,柔软着身段,醉在酒里面,而不是醉在酒的感觉里。

人生苦短,更能消几番风雨?已然在苦中作乐了,一壶浊酒尽余欢的微醉,眼前浮一大白,遗世而飘然,真是人类的一种诱惑。

赤日炎炎的夏日,村口的老梧桐树下,男人打着赤膊,光着脊梁,八十岁的二奶奶也袒胸露乳的。她不是女人吗?只是人一过八十,就老成了精,老成了神仙,哪里还管人间那些乌七八糟的禁忌,她坐在那里,像这棵苍苍的老树,阴凉着下棋的人,约会着谈情说爱的人,倾听着聊天的人,她嘴角噙笑,像一袭风似的只往来于天地造化里。

时光比酒更具有使人放浪形骸的力量,有趣的是两个老神仙遇到了一起。

“大兄弟,你怎么还不死啊?”

“老嫂子,我光等着喝你的菜汤啦!”

生死都付笑谈中,真是精到了内伤。

看来酒不能解放的,时间可以做到了,但八十年烟火人间的修行,在人生的三昧真火里炼成绕指柔,真不是凡女人可轻易做到的啊!

当我还在为酒纠结不已时,一个对酒当歌的时代已姗姗来迟了!

举起这杯岁月的佳酿,酒不醉人,人自醉了。

编辑:赵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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